枣木杠儿

张新果刘志敏

在无极，有一种果酒，它不同于葡萄酒透红晶亮，不同于莓类酒的清凉艳丽，不同于桂花酒的浅*透亮。奇怪在于用大枣酿出了酒，没有枣红的颜色。它的品质用“四四一十六”个字形容：白亮纯净，果香扑鼻，甘辣醇厚，性烈似火。这就是闻名燕南赵北的无极民间佳酿，酒名“枣木杠儿”，绰号“闷倒驴”。

何为枣木杠？原本指的是坚硬的枣木，木匠巧削为棒，红亮有血火之色，敲击有铜铁之声，抬物承千钧之力，耐久以万年不朽，枣木杠何以名之于酒？全在“硬冲”二字。虽为液体，首先是入口便有质感，或如枣泥在喉头打转，冲而呛，呛而噎，噎得人难以下咽，而解馋过瘾，偏在这一咽之中，唯有东北套硬汉子才能享用。其二，在酒劲之烈，一口入肚，似一粒爝火，在胸膛烧燎，脸红脖子粗，比“汾酒”劲头在上。在寒冷的冬天，庄稼主无缘烧煤取暖，喝上几口枣木杠，顿时浑身感到温暖。二两枣木杠，难免瘫软如泥，让人两腿发软，站立不稳，飘飘欲仙，比迷糊药还灵验。第三，可以充当硬干粮充饥，或远足时饥饿疲惫，或废寝忘食于农事，半碗枣木杠仰脖一灌，立马来了精气神。旧时挖井大汉下井之前，喝上几口，不会腿肚子抽筋。赶车老汉出门远行，腰间挂着盛满枣木杠的酒葫芦，疲劳口渴时，喝上一口，有脆生生的梆子腔，随着鞭梢悠扬起来。第四，是为性情坚韧，长存久放，从不会过期失效，不仅酒力不失，且香醇越加浓厚，枣味儿越加甜美。以上四种过硬特色，恰恰应和了燕赵人以“做人硬气”为美德，以身板硬朗为健硕的理念，人是铁，酒是钢，酒助英雄胆，许多路见不平拔刀相向的故事，皆是枣木杠烘热了血性，染就的风采。

东北套是枣木杠的故乡。这古老的地名，指的是无极县域东北沙壤地面儿上的一带村落，处于三县交界，因草莽英雄辈出，枣酒村村飘香而出名，用“硬枣”酿酒的历史，已有几百年。这里曾经碧水环绕，沙坡土丘枣林茂密，盛产的红枣，个大核小肉厚，和行唐大枣堪称孪生姐妹，与沧州的金丝小枣，以“大红小红”并称。何谓“硬枣”？秋来大枣红熟，村里村外犹如火烧云，上等枣进贡朝廷，中等枣或蒸糕煮饭，或市井换钱，那些果型残缺瘦小者，人们顾不上及时采摘，自行落地风干，闲时收敛入簸箕，颗颗叮咚作响，所谓“硬枣儿”是也。满瓮满簸箩的硬枣儿，是人们解馋的宝贝，炼丹烧汞一般炮制成香辣清冽的液体——乡亲们每说到枣木杠儿，那软绵绵的东北套方言，带着“味儿”音，带着馋涎滴落的韵味儿。

枣木杠是硬汉子酒，在于质地的硬气：纯大枣酿制，不掺杂使假，不加一滴酒精，不作任何的勾兑，酒品一如人品的纯正。酿枣酒过程，大致分三步，步步都是硬汉的真功夫： 是砸枣。先把大枣浸泡一个晚上，第二天再和米糠放在一起砸碎，大汉光着膀子们抡大锤，敲击得山摇地动；第二步是发酵，三五条壮汉，轮流挥动铁镐，挖一个深坑，然后数人抬起大抬筐，把做好的枣糠混合物放进去，一层层夯实， 用泥抹好。发酵七至十天，即是关键的第三步：烧酒，一口盛满水的大锅，喊着号子齐抬到火上，锅上是一个木板拼成的笼屉样的东西，叫甑（zeng)，里面放发酵好的原料，最上面放置一鏊，鏊里盛着凉水。大锅的水开后，蒸汽冲腾，穿过甑，在鏊下形成“蒸馏水”流到缸里，浓浓的枣酒香，就弥散开来。酒出三锅水，头鏊水酒劲 ，俗称枣木杠头儿，也称“带子”酒，酒精度可达到70度，自然是被尊为酒头的大把式先尝，酿酒的把式，都是清一色五大三粗的汉子。二鍪水酒也有60度以上。

枣木杠儿的硬，还在于这酒不仅不伤身，还能使人的身板硬实，故有民谣唱道：喝了枣木杠，一觉到天亮，解馋又解乏，神仙一个样。这自是纯枣酿制的缘由，还在于独特的民间工艺，比如发酵时间的长短，烧酒的火候等都有学问。或闲暇独酌，或聚友对饮，或招待宾朋，佐酒物只须一碟腊肉炒鸡蛋，乡亲们每每乐在其中；而荞面扒糕蘸蒜泥，是枣木杠的绝配，一口扒糕一杯酒，成为无极小食摊上一道奇绝的快餐景观。在寒冷的冬天，无极城乡一些酒楼饭庄、烧烤涮店里，常有盛满枣木杠的玻璃缸摆放吧台，随食客点饮，铜壶温热，食客入口绵而不冲，且后劲在后。也如东北套人，交往越久越觉得厚道，许多爹娘在儿女满月之日，将一坛枣木杠密封严实，深埋地下，待得孩子婚娶出嫁时挖出来，饷以亲戚邻居饱饮。所以“家家扶得醉人归”，在于矜持的贵客，实在禁不住陈年老酒的诱惑，那枣木杠儿，加了一个“老”字，枣香浓了七分，酒劲添了三成，掏舀时若蜜汁粘稠，滴落时若银丝牵珠，其汤色六分乳白，四分金*，斟在粗瓷大碗里，真所谓：金汁玉液。

朋友来喝枣木杠儿，还看赶趟不赶趟儿。物以稀为贵，正宗的枣木杠儿，碍于原料有限，只是东北套的农户家酿，从来达官贵人无缘消受，只是老百姓自酿自饮，自己陶醉在凡俗日子里的嗜物。如今，枣木杠的酿造，依然沿袭古老的流程工艺，琼浆玉液一般珍贵，好在这方人好客而脾气硬爽，家酿好酒，自己舍不得袖筒里摆席，专门用一个个黑釉酒坛珍藏，粘着大红的福贴，隔坛闻得酒香隐隐，期待与新朋老友的喜聚重逢，因之，这方人家待客，称之为“开坛”，或以俏皮话谓之：打你一杠子。这杠子，自是老酒枣木杠儿。

如今，东北套的枣木杠儿，以“小东郎枣酒”为名称，被列入石家庄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
年11月24日星期六

于无极西关蜗居

编辑推送：马艳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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